应学卧薪尝胆
切莫怀安丧志

期次:第1296期    作者:陈景   查看:109

陈景1954年9月入学时的学生证照

我的中学生活是在大理古城度过的。中学南花厅后花园中有一块两米多高的石碑,头两句是“不见苍山已六年,旧游如梦事如烟”,抒发了古人对时光流逝的感叹。我1954年考入云大化学系,大学生活距今已近60年,许多事的细节依稀模糊,但重要情景却还历历在目。

从房屋建筑低矮破旧的专县,走进省会昆明的云大校门,只见两侧古木参天,绿荫蔽日,仰观会泽楼,露台上4根石柱高挺,气势宏伟。快步登上几十级台阶,心情格外高兴,我的大学生活开始了。

当时的云大是全国14所综合性大学之一,包含文、理、工、医、农多种院系。1954年时矿冶系刚刚分离出去,发展成为今天的昆明理工大学。1956年时医疗系又分离出去,发展为今天的昆明医科大学。当时,篮球场南边带有罗马式建筑风格的化学楼、物理楼和生物楼已建成,从东到西一字排开,在昆明已属规模很大的重要新建筑。致公堂、映秋院和老图书馆至今保留着原有风貌。现在的庆来堂当年称大礼堂,西侧是我们学生住的几幢宿舍,东侧是几幢简陋的两层小楼,住着几位老师,称九家村,现已荡然无存。整个云大校园的位置已处于昆明北郊边缘,一二一大街当年是一条两旁耸立着高大桉树的公路,尽管公路北边已有师范学院、云大北院、民族学院等一些分散的低矮建筑物,但行人稀少,视野荒凉。难忘的一些老师化学系当时有三位教授,一位是以勤工俭学留法归来的二级教授赵雁来先生,一位是任化学系系主任的王树勋先生,另一位是张瑞纶先生。在当时我们的心目中,当上讲师已很不容易,对年轻的助教们也十分羡慕和尊重。当时的学制是照搬苏联的模式,各种教材也是翻译来的苏联教材。物理、数学、外语等课程,均由物理系、数学系和外语系派出老师任教。外语学的是俄语,中学学过的一点英语在大学期间已毫无用处。有机化学的内容偏重在记忆,我感到比较枯燥,但赵雁来先生讲得十分生动。由他编写的两本有机化学讲义,纲举目张,条理分明,内容丰富。他讲课时并不是重述讲义内容,而是另用一套编排系统,让学生不得不认真记下笔记。记得有一次上课时他曾感慨地说,有机化学中的重要发现、重要反应和原理,都已冠上外国人名,我们中国的只有一个“黄鸣龙反应”,他以此来激发我们的爱国热情。徐绍龄先生给我们讲授无机化学课,王文亮先生讲授他编著的结晶化学,还有徐德祥先生、赵树年先生、宿藩先生等讲课都十分认真,颇受学生欢迎。

戴树珊先生当时称得上非常年轻的讲课老师,他是我国著名量子化学大师唐敖庆先生教诲过的弟子。戴老师讲授的“物质结构”在国内是一门新颖的课程,由于量子化学本身很难学懂,加上他浓重的宁波口音,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满意的简朴生活当时的大学生,都可申请助学金作生活费用。一等助学金每人每月2.5元人民币,二等1.5元,三等1元。我得到的是三等,实际上我家里的经济已无力寄钱给我,对这一元钱必须精打细算着用。理发费、洗澡费、买肥皂、牙膏和寄信邮寄外,已经没有剩余。4年的生活基本上是在校区内,口袋中无钱,没有上街的兴趣。

简朴至极的生活怎能说是满意呢?那是因为伙食费全部由国家供给,标准是每人每月10元人民币。早餐有花卷、馒头、肉包加稀粥,还有咸菜和油炸花生佐味。稀粥盛在大木桶中,可随意取食,花样循环变化,有豆浆、鸡蛋粥或火腿粥。中餐、晚餐8人一桌,每桌两荤两素,伙食之好与我中学时在家吃饭相比,已属天壤之别。三餐菜肴使我单薄的体质很快得到改善,心情愉快,体重增加。

记得在三年级时,有几个月学校把伙食费提高到每人每月12元人民币标准,中餐、晚餐多加一份荤菜,同学们明显感觉到饭后洗碗洗盘手太油腻,向校领导反映10元的伙食足矣!自觉的刻苦学习我们班70名学生约有三分之二来自四川,家庭经济都不太好。当时昆明周边交通相当不便,小火车只通到河口,重重高山阻隔,寒暑假大都无钱回家。即使是云南学生,除昆明的外,也有不少人留在学校。我四年中只回过大理家中一次,还是在三位已经工作的中学好友寄钱帮助下,才实现了探望父母的殷切期盼。

在那个年代,没有现代生活中的电视、电脑,假期无课,常感到寂寞,特别是春节期间,思亲之念倍增。有时学生会也组织一些活动,记得有一个暑假,组织我们到西山华亭寺住了几天。晚上,一些学生在简单乐器伴奏下,还跳起了国际舞。

漫长的假期给予我大量的读书时间,而且还可找点勤工俭学的活路。每天清早八九点钟,我都喜欢约上一位同学到“英国花园”去读书,所谓“英国花园”据说原是英国传教士的墓地,位于现在昆明理工大学与莲花池公园之间。当时那里是一片参天古柏的树林,早晨空气清新,除鸟鸣外,别无杂音。踏着林间草地,穿梭漫步,朗读外语,背诵诗词,强记一些化学、物理课程中的定律、公式,怡然自得,别有一番风味。

我能做的勤工俭学是从学校领取一些需要油印的讲义资料,把蜡纸铺放在“钢板”上刻写。刻完一张蜡纸可获5角钱的酬金,可惜僧多粥少,我只有两次领到二、三十张蜡纸工作量的酬金。寂寞的寒假暑假上世纪五十年代的新中国,百废待兴,各种工业建设需要大量的科学技术人才,学生中流行的说法是“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理工科中的大多数学生,学习都还是比较努力的。我根据自身的条件、基础和性格,给自己的大学阶段定位在努力“拓展知识、培养毅力、锻炼身体”,要求把每小时的时光落实在以上三个方面之一。我喜欢用一些格言、警句勉励自己,即使在上课听讲时,如果觉得已懂或不如看书,就会在废纸上涂鸦,不厌其烦地写“千里之行始于足下”

“聚沙成塔”

“铁杵磨针”

“滴水穿石”。有时则写“业精于勤,荒于嬉”“生于忧患,死于安乐”

“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等等勉励自己。还在孩童时节,我就记下了祖父手写,挂在破旧客堂中的一副对联:

“老夫自有烟霞癖,岂肯折腰斗米官”。读中学时又读了孙中山先生的“要立志做大事,不立志做大官”,因此自小羡慕“才高八斗、学富五车”之士。大学时自己拟了两句“应学卧薪尝胆,切莫怀安丧志”,目的就是要做到“动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

我喜欢物理,它需要更多的理解,而不能死记硬背。但4年级时我却被分在有机合成专业。为了找到一些有兴趣的问题,我从有机化学教材中找出了为什么一个取代基引入苯环后,在并无双键的苯环上会出现电荷交替分布的“定位效应”,经常冥思苦想,开始体验“昨夜秋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的境界。这个问题的解答,历经6年。最终成为我第一次提出自己观点的处女作,发表在1963年《化学通报》第2期上。

就这样,在云大的四年中,尽管有各种干扰,但我还是在简朴生活中,既尽力搞些社会工作,又不错让宝贵时光流逝,刻苦努力。现在回忆起来,并无遗憾之感。(2012年11月18日完稿)编后:这是陈景院士为90周年校庆特别写作的文章,一直自存,未曾发表。在此,特别感谢陈景院士赐稿,以飨读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