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 的 导 师
期次:第1216期
作者:子 坦
时光荏苒,白驹过隙,转眼间三年硕士研究生的学习和生活即将结束,我将去另一个城市,拜另一人为师,学同一门技艺。这也意味着我将暂别导师。临别之际,导师传道授业解惑的点点滴滴历历在目,仿如昨日。
师生讲求缘分
我与导师结缘于2009年的秋季。彼时我是大三的学生,尝试申请一个国家级的大学生创新性实验计划项目。导师当时在学院主管科研,他认为项目的选题不合适,但是并没有将我们放弃,而是把申请这个项目的两个团队叫到一起,建议我们合二为一,去申请一个全新的课题。我们五个人既紧张又兴奋,当场表示愿意。经过他的指导,我们用一周的时间写好了申报书,并取得成功。作为这个项目的负责人,我的收获最大,学会了很多东西。导师为我们把握好方向之后,给了我们极大的自由。另外,导师安排博士生和硕士生来“传帮带”我们本科生,形成一个不同层次之间交流碰撞的氛围,我从学长学姐们那里获益良多,我们也建立了深厚的友谊。当时导师在结题报告里写下一段文字:“我祝我的学生们保持着一颗敏捷的头脑,脚踏实地并心怀理想和善意地去生活、去实践我们拥有的共同的梦想!”现在我越来越能够体会这句话的内涵。
2011年,我本科毕业后去北京考中国政法大学,但是未能如愿。2013 年我再次名落孙山。当时的我极度迷茫,是否要继续考研?是否要留在北京?在清明节的前一天,在这些问题即将把我打垮的时刻,我突然接到导师的电话,他觉得我还是应该继续读书。我那一年考研的分数达到调剂的要求,他建议我再次回到云大读书。我经过慎重考虑,最后决定回来。去年的一天,酒过三巡,我和导师说:“2013年您的那个电话是我人生的转折点。”
读研这三年,恰逢导师行政岗位从学院层面调动到学校层面,工作越来越繁重,加之他并没有对科研工作放松一丝一毫,所以很忙,指导我们的时间有限。但是奇妙的是,在每一个重要的节点我都得到了他的指导和帮助,这些对于我的成长都至关重要。
不要成秦舞阳
我最大的一个缺点是遇到大事和紧急情况便会不由自主地紧张,不能正常发挥和冷静处理,很容易出问题,甚至把事情搞砸。导师很早便发现了我这个毛病,时不时会提醒我注意,有时也会责令我好好检讨。有一次,我下午要参加一个考试,中午在导师的研究室休息,结果出来上厕所的时候,风大把门碰上了,钥匙在房间里,更重要的是身份证和准考证也锁在里面。我一下子紧张起来,离开考还有半个小时,赶紧给导师打电话要钥匙。电话里我的声音甚至有些颤抖,导师很生气,他训斥我说:“你要好好检讨,多大个事,何至于如此紧张?要是更大的事呢?不要成秦舞阳。”
“不要成秦舞阳。”这句话深深印在我脑子里。《史记·刺客列传》里记载:“燕国有武士秦舞阳,年十二,杀人,人不敢忤视。”但是和荆轲一起去刺杀秦王的时候却露了怯,到朝堂见到秦王便“色变振恐”,脸色青白,最终也没成大事,还为此丧命。因此越是紧要关头,越要冷静处之。导师不仅不时提醒我,还利用一些机会锻炼我,启发我,让我尽快克服这个毛病。
导师让我在一些公共场合作系统的汇报和演讲,这对我大有裨益。在一次意外事件中,我感受到了导师给我的力量。那是一次省级学术科技竞赛,我的学术作品被安排作全场汇报。我选择一则新闻视频作为开场,当这个视频刚刚放完的时候,意外出现了。由于设备公司的电脑有问题,紧接着出现了一个成人画面,持续了数秒。那一刻,我一下蒙了,脑子一片空白,仿佛空气凝固了,不知所措。第一反应是跑下台去看究竟是怎么回事,紧接着又跑上台想和观众解释,中途还摔了一跤,简直是一个大写的囧字。恰好那天导师作为评审在场,他来到我身边问我怎么回事,我把事情简要说了一遍,导师听完后,拍着我的肩膀对旁边的人说:“这种小事他肯定应付得了。”随后还让小记者为我们拍了张合照,留个纪念。老师走后,很神奇的是,我的呼吸也平稳了,思绪也清楚了,觉得这确实是一件小事,我有能力处理好。工作人员询问我要不要到最后再汇报,我表示不必,马上可以上台。随后我按照之前的准备作了完整的汇报。导师的那句话就是一颗定心丸,让我意识到紧急情况下首要也是最重要的,就是冷静。我觉得导师是一个不憷大场面的人,他不仅不憷,越是大场面他越兴奋,不仅能做到正常发挥,更能够超常发挥。这一点令我佩服之至。
要通人情世故
我观察周围的同学,特别是低年级的同学,大多把自己局限在一个很小的圈子里,甚至是“独行侠”,唯一的朋友便是自己的手机。见了师长不会打招呼,做事情只考虑自己的感受和利益,显得幼稚和自私。老实交代,我也有这样的毛病,经过导师的言传身教,我改了好多,但自己觉得还有很大的进步空间。这其中的深层次原因便是不通人情世故。按照南怀瑾先生的解释,中国文化所讲的“人情”是指人与人之间的性情,是人与人之间融洽相处的感情。“世故”就是透彻了解事物,懂得过去、现在、未来。要懂得人,要懂得事,就叫做人情世故。
前段时间,导师指导完我的毕业论文,语重心长地对我说:“你就要毕业了,我想再教你一点,读书不是最重要的,学会做人做事更重要。做大学问首先要学会做人。不要只读专业书,历史、文学这些都要广泛涉猎。”他嘱咐我修改完毕业论文后,去认真读读南怀瑾先生的 《论语别裁》,读完再读孟子。前两天读到南怀瑾先生讲“小人儒”和“君子儒”。“小人儒”是书读得很好,文章写得很好,学理也讲得很好。但把天下国家交给他,就出大问题,这就是所谓的书呆子。“君子儒”在于人情练达,深通世故。我读到这一节的时候,联想起导师的谆谆教导,他曾说过:“书读傻了就不值得读了。”他也曾感叹现在很多读博的人把自己读呆了,许多大学教师也变成了“老天真”。我理解他的意思是这些人充其量做得到“小人儒”,离“君子儒”还有很长一段距离。
导师很注重把小事做好。每次出去吃饭,他便会叫我们点菜,他认为菜点得好也是一门学问。我在基层城管部门调研的时候遇到暴力冲突事件,有城管队员受伤住院,我当天晚上向他汇报了这个情况,他特意交代我买些水果补品去医院看望受伤的队员。导师叮嘱我还要专注于大事。我们往往迷失在琐事之中,“集中力量办大事”很重要。受导师的启发,我硕士三年集中精力做了一项研究,系统地学习了经验研究的方法,也深入地理解了社会问题的复杂,受益匪浅。导师的另一大优点不得不提,在集中精力做大事的同时,他可以兼顾其他一些小事,他能够“一心三用”。这个本事我也没有,也要不断练习。
侠之大者
导师爱看金庸的武侠小说,身上有股侠气。做事不拘小节,为人仗义,广结天下朋友。他刚结婚的时候,住在学校的宿舍里,身上只有五千块,有一个朋友张口借钱,他二话不说给了这个朋友三千块,而且还没让这个朋友还。这种“行侠仗义,济人厄困”的事情,导师做过很多。更让我深感敬佩,心向往之的是导师为国为民的情怀。郭靖在教导杨过的时候,告诉他“为国为民,侠之大者”八个字,我觉得导师的言行中体现出了这八个字的精神。
导师曾跟我们说,他们读书的时候很少关心自己的事情,每每彻夜畅谈的都是社会上的大事,国家和民族的命运。在课堂上,导师教导我们:我们的国家是一个大国,大国不仅体现在人口、疆域和体量上,大国还意味着她足够复杂;我们所处的时代是一个千年未有之巨变时代,传统、现代和所谓后现代各种关联,一切都在变革中,一切都在探索中。我们要肩负起自己的责任,从实践出发,去考察和发现国家所面临的问题和困境,去解释它,去解决它;而且我们需要从实践中抽象和提炼出具备中国特质的,能够解决中国问题的理论,而不是仅仅依赖于域外的经验和理论。能够有这种思想的人,肯定有大侠风范。导师是如何践行的呢?从书斋的冥想中走出来,奔向无垠的田野。
这种“侠之大者”的境界我心向往之。顾培东教授曾在他的文集里说道:“西政七八级人骨子里有一种对中国法治命运的关切悲悯情怀。”我觉得自己的秉性中也怀有这样的情感和追求,但是没有这样的圈子和环境。我曾对此持消极态度,也是导师的一番训斥点醒了我。在一次我类似的抱怨之后,导师训斥我说:“第一,所谓气氛是靠一群人共同营造,所谓志同道合是靠激励和相互交流发现。你哪天主动说组织个活动?哪天主动过问下师弟师妹?别人凭什么给你氛围,和你志同道合?做不了领袖只能等着氛围,等着别人和你志同道合。第二,在卓越的环境中卓越不神奇,在平庸的环境中卓越才是真卓越。第三,要有斗志。”一语惊醒梦中人。我从那次之后变得主动起来,先是和十余位同学一起为“2015年度法理学年会”做服务工作。之后受其启发,我和另外六名同学组成团队,筹办了首届“云南大学法学研究生论坛”,为同学们搭建了一个“坐而论道”、“指点江山”的学术交流平台。期间还主持了一期题为“聊聊法学向何处去”的读书会。现在,我也继续这样主动地做事情,不去等待氛围,而是营造氛围。
言传身教
有些时候,导师会教我们怎么做。更多的时候,是我们看导师每天在做什么,自己去体悟、揣摩和学习。导师的学生大多表现比较好,一方面是因为导师要求严格,气场强大,学生们不敢懈怠。另一方面则在于导师要求的他首先做到了,而且每天都在践行。“依葫芦画瓢”都能够有所长进,如果再具备点儿“告诸往而知来者”的能力,那肯定大有精进。
随着行政任务越来越繁重,导师用于学习研究的时间被严重压缩了。在这种情况下,他仍坚持做到每天晚上7点到10点在办公室看书写作。当其他行政岗位上的教职工下班放松休闲的时候,导师在读最新出版的专著,在修改他的学术论文。导师从来不要求学生为他做什么,他给了足够的空间和资源让学生去寻找自己的兴趣和使命,去钻研自己的领域。见贤思齐,我渐渐养成了一个习惯,每天的学习时间基本固定,上午、下午和晚上都有两到三个小时用于读书和写作。导师有一个研究室,主要是我在用,有一次导师在课堂上提及他每次晚上十点回家的时候都会从研究室下面那条路经过,他会特意看看那间研究室的灯是不是亮着。让他欣慰的是几乎每次都可以看到整栋楼就那间研究室和保安室的灯亮着。他表示这让他有一种久违的感动。我听到导师这番话颇为感慨,我只是跟着导师“有样学样”而已,他在这么繁重的行政工作中还每天固定学习三小时,作为以学习为主业的学生做到这一点是应当应分的。
导师与师母李老师的夫妻相处之道也是我学习的主要方面。导师很爱李老师,也很尊重李老师。两位老师的日常生活很融洽,相互体谅,相互帮助,相互扶持。李老师性格开朗、乐观、正直,我们亦师亦友,我从她身上也学到很多东西。从他们的日常相处中我感受到了如何去爱一个人,如何去经营亲密关系,如何获得幸福。这对我的恋爱观和婚姻观影响很大。
日省吾身:传不习乎?
我爱读书的习惯也和导师有很大的关系。导师在校本部单独租了一间房来放他的书,他的书实在太多了,不得不这样。这间房对很多学生是开放的,只要学生有意愿去里面学习,导师都会同意。我本科四年级在这间房里待了一年,研究生阶段虽然在呈贡,还是会时常去。这里是我的一片乐土,我特别喜欢打扫卫生,整理书架上的书,并随手翻看。这些书都是导师学生时代和任教初期读的书,很多书里有他的批注。我会特意阅读甚至摘抄导师的一些批注。一方面,这样做很有乐趣,我可以感受到导师的思想历程;另一方面这样做很有用,就好像导师在和我分享他的感受。
在读书方面,导师有意引导我读出自己的脉络和体系。研一的时候导师便让我上他的博士课程,从高宣扬的《当代社会理论》入门,后来让我读吉登斯《现代性的后果》。慢慢地,我梳理出了自己的一条读书主线,在涉猎了福柯、鲁曼、哈贝马斯等人的观点之后,到目前为止我觉得吉登斯的结构化理论的解释力更强一些,因此我现在致力于学习和研究吉登斯的著作。读书不再茫然和盲目,这都得益于导师的引导。
这就是我的导师,有侠者风范,具备入世精神,侠之大者,君子儒也。把学问做好,把事情做好,把人做好。肩负起社会责任,做好教师的本职工作,处理好人情世故,经营好家庭。导师传授了这么多技艺,告诉我这么多做人做事的道理,教了我这么多做学问的途径和方法,我有没有去实践?我有没有学会?这段时间我经常自省:传不习乎?今后我也要做到日省吾身:传不习乎?
有导师如此,我何其幸运,何其幸福!我希望将来也能成为这样一名导师,教导学生有意愿、激情和能力去追求理想。在即将踏上新征程的时刻,我告诫自己,要砥砺前行,保持着一颗敏捷的头脑,脚踏实地并心怀理想和善意地去生活、去实践我和导师拥有的共同的梦想!
【子坦:云南大学法学院学生】